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缘起缘灭

缘起缘灭

门没关,原来是丧了人丁,正在举行葬礼,只有零散几个守灵的人,靠着门柱,或聊天,或打盹,或磕瓜子,棺材就停在正厅里,那哭泣声却也渐渐清晰,但始终看不出哭泣的亲人。这种葬礼已经不多见了。

葬礼到后半夜的时候,都是这样,甚至没人注意门边的这个人。尽管直心里抵触葬礼,但好比在外受冻要强,要是能寄宿一夜,或者还能从别人的支言碎语中找出点线索,那是再好不过的。直挨着墙壁,往正厅那儿蹭了过去。

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头目光瞟了过来,谢顶的脑袋下面长着一对狡黠的眼睛,然后扶了扶桌子强的唢呐,问道:

“干什么的?”

直犹豫不决,说自己路过,貌似对葬礼也太不尊重,可也没什么好的理由搪塞,空气忽然凝滞一般。

“我——”他的话还没吐出来,瞥见了那张遗像,有些面熟,原来是那骑单车旅行的青年。

这也真够仓促的,恰恰过了圣诞没多久,人就这么没了,也不成想如此巧合,稀里糊涂地走进算是个朋友的葬礼。对于那些鼓励的话,现在仍然历历在目,“新的花,新的草,新的一切”,但摆在眼前的却是昨日的尸体,真的失去了和世界的联系,现在看来,一切也都要成旧的了。生命太脆弱,有时灵动若河溪,有时枯索如秋叶,谁也不知下一刻发生什么。难道非得到死亡边缘才能彻悟?还是生活迷眼,看不清孰轻孰重。可悲的是,回首竟一片空白,有心再做些什么,但老天爷偏偏收回所有宠爱——毁灭是体现意义的一瞬间。

“我来送我朋友最后一程。”直感叹一句。

“原来是朋友。”他把唢呐往桌子前面推了推,睡起觉来。

忽而想到那张唯一的纪念品,却被自己撕得粉碎时,心中莫名崛起一种内疚,他无法表明,只能跪在棺材前面,磕了几个头,祈求朋友的原谅,愿朋友安息。心里的难过,犹如蚂蚁啃食一般叫人煎熬,或许是死亡从不曾轻易出现在他的世界,所以才有遥不可及的感觉,而当死亡蔑然一笑的路过时,真理便蜂拥而来,那些所遭受的痛苦又能算得了什么。

他记起那本赠予朋友的《瓦尔登湖》,或许的确应当超然物外,在布满针叶林的山脚下,搭一座湖泊前的木屋,靠着辛劳种些农作物和花草,永远不要被物役,可是他还没触及这个世界,自然也不精通物质现实的残酷,但不可否认的是,那种桃源,是一种绝佳的生活。

“你是?”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,很明显是一家之主,从后堂走了出来。

“我是您儿子的朋友。”直谦卑地说道。

男子点了点头。

“叔叔,别太伤心了,一切都会过去的。”直走上前礼貌的安慰着。

“呔,这么年轻就要先我一步,老天不开眼呐!”他的一只手搭在棺木上,哭诉道,“让我和你母亲怎么活哟!”

“都会好起来的,生活还是要继续,这或许就是每个人的命吧!”直这句话却向对自己说的一样。

“只是舍不得!太舍不得!”男子似乎还不敢相信儿子过世的事实,然后说道,“就在临走前,他还说着我爱你,说了十来遍,他可从来没这么说过。”

直不知说什么好,心里不是滋味,一边帮他抚背顺气,一边想着自己的母亲,他也想亲口说出那三个字,告诉母亲,自己是多么爱她,可现在连耳环也丢了,希望可能会就此落空,茫茫人海,想找到母亲又谈何容易。

“不瞒您说,我是来北京找我母亲的,是在路上遇见了您的儿子,刚到北京,可连母亲的地址也丢了。”

男子也沉默了,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道:

“孩子,你真勇敢!”

“我太意气用事了。”

“不!我懂你的意思,你是个好孩子。”

“如果时光可以倒流,我宁可在家什么也不做!”直一路的委屈,猛然涌了上来。

“乖孩子,你并没有做错什么。相信我,你一定会找到你的母亲的。她或许也摸个地方在等你。”

于是,男子将他安顿了下来,给他好吃的五仁饼,还安排了一间舒适的卧室,让他参加儿子明天的出殡仪式,毕竟也是相识一场。他还答应,帮直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。直的心这才安定下来,久久未出现的平静,可能是蜜甜与舒适的滋味,让他觉得未来还有希望,那个充满爱意的愿望还能再搏一搏,至少此刻不必露宿街头,与刍狗一般狂吠以活。

这一夜,没有多余的胡思乱想,也没有了梦,入睡的速度快得惊人,他已不在乎精神世界如何矛盾,亦或是明天的路途如何前行,无关生死,只是最为清淡的乏而入眠,可能正是因为一路的颠簸,让自己无瑕关注内心,只是累了,也就睡了。

第二天赶早就起了床,随着出殡的队伍出去了。天气虽然很冷,却丝毫没了煞气,队伍里的鼓声喇叭声沉重,一边撒黄纸,一边哭丧,那哭泣声和昨夜的一样,只是更为歇斯底里。

他一步步向前,在平缓的躁乱之中看着棺材入土,当墓碑陡然出现时,他才恍惚别人都走远了。自己的脑海不知又陷入到何种思索中,是那轻率的下葬仪式,还是那顷刻间消逝的哭泣。一座坟代表着一个人,一个人的意义仅仅留下一座坟的标记?仪式结束,意味着一个人彻底的死了,这活人宣判的方式,原来是那么冷酷。

直立在坟头,却有种看着自己的坟墓一般的感觉,可能是偶然一瞬的假设,可那假设却有些让自己神魂颠倒。死亡到底对应着什么?失去一切,抽象的感官与真切的世界,这些似乎又是流于表面,而未刻骨。自己以后可能也就是一座坟,没有其他,就像死神敲了门,自己也就轻易拔掉生命的门闩,既非生老病死,而是自生自灭,了无痕迹的一生,没有大起大落,无喜无忧……

他思索不出个正确答案,全是一厢情愿的自白,没有对错胜负,时间久了,精神难以为继,于是便转身兜紧衣服返回去了。

胡同里的风总是不绝于耳,家家户户大门紧闭,路上空荡荡的,天空中却有少数几只麻雀,鸣叫或盘旋,洁白之中透着灰色的印象,这冬天的结要解开了,但关系母亲的下落却仍旧杳无音信。那种强烈的茫然在心中徘徊,原是为爱的冲动,却要苦守两份寂寞了。他想放弃自己所做的一切,权当是一场噩梦,再回到原来的座城市,去向芹告白,也希望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可以渐渐被遗忘。去过平凡的生活,没有冲动,只有感性覆灭剩下的余烬,开始朝五晚九,开始忙忙碌碌,然后在弥留之际,怅然若失的叹一口气,接着与世长辞。可这也是一生,野草闲花最卑微平淡的一生。

他走了回去,打算言辞委婉的向朋友父亲告辞,就当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。当他快走入家门的时候,后面传来咯咚一声,原来是邮件员不小心将邮件丢了满地,风一吹更分散了,正蹲在捡,于是他也转身帮忙捡了起来。

那是个老邮件员,单眼皮耷拉着,神采飞扬地夸赞道:

“谢谢你啦!小伙子,像你这样的人可真是凤毛麟角啦!”

“应该的,应该的。”

直捡信的速度变得快了些,忽然在信堆里,看见了熟悉的那一封。他单独把那封信抽了出来,原来是自己当初要来北京的时候,提前寄给母亲的信,他心**现了不祥的预感,犹豫地问着:

“这信是要送往哪儿?”

“这些信都无人签收,要退回寄信地点。”

“无人签收?”

“可不是,现在人搬家勤快得很,今天能在北京看京戏,明天说不定就在天津听大鼓了!”

“这封也无人签收吗?”直将信举在半空中。

“这信快半个月也没人签收。”邮件员掸着信上雪水融化的渍,递过来一封信,说道,“还有一封信,也是要寄到那儿的。你认识?”

直点了点头,然后将那两封信都握在手中,另一封的字迹似乎出自柯的手笔,他赶紧打开来看:

直,也不知道你到了没有。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现在的境况,人活着不知道要干嘛!为了接受痛苦?还是享受一时间的欢愉?没意义。

芹死了,在你走的当天,她的死讯就传了过来,死于非典,我不敢相信,那遥远的死亡离自己那么近,仿佛死神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一样。她也给你写了封信,我没寄过去,我和珊掉着眼泪把它读完的,之所以没有给你寄过去,是怕你想不开,但她真的是爱你,她也知道你喜欢她,可你为什么不对她说呢?尽管这些对死亡而言,都是那么苍白无力,但至少让她不必抱憾而终,按照她的遗言,就将她埋在了院子前面的樟树底下,我知道你们在那儿有过美好的回忆。

我羡慕你,甚至是嫉妒你们有过如此纯洁美好的回忆,而我,却成了彻头彻尾的懦夫,始终不能给珊想要的幸福,我们恐怕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一对恋人了吧。就在今天,珊告诉我,她患上了她们的“职业病”——艾滋,你不知道,我心里有多么难过,看着珊的眼睛渐渐浮肿起来,我的心真的快撕裂了。我恨我自己!恨!自己是那么软弱无能,倘若自己早点多些勇气,带珊远走高飞,或许事情还不至于演变成这样。一切都太晚了,我们连云南的那座红塔山还没去过,我多想,有那么一天,可以和珊抱在一起,就算是死亡,我也丝毫不会害怕。

可珊现在躲着我了,我不能原谅我自己,永远不能!画终究是没有意义,现在我才知道,自己是多么自私,我真想把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咬下来,如果可以缓解我的罪孽。我把所有的画都烧了,除了送给你的那张以外。

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,人活着就是为了受这样的罪?为什么别人总是一帆风顺,而我们却要痛苦折磨,我宁可上天夺走我这个窝囊废的性命!

我会再去找珊,无论她如何躲着我,我都要见着她,告诉她,我有多爱,我太害怕失去她了,没了她,我不知生活对于我还有什么意义,她比太阳更重要。可惜,这一切明白的太迟了,太迟了,迟到或许两人相见就是以泪洗面。

我这辈子算是完了……

直还没读完,眼泪便铺满了脸颊,他的心在绞痛,一刻也未停止,他对自己的荒诞追悔不已,这么多曲折全成了老天爷的笑话,与柯一样,他觉得自己也同样是那么懦弱无能。

他有了轻生的念头,觉得自己被世界遗弃,而活着也没有丝毫意义,那种负罪感压得他透不过来气。那个梦又在脑海中盘旋——毁灭是体现意义的一瞬间。或许,自我毁灭才是终结的答案,也没有什么比死亡来得让这辈子更加轻松。失去了爱的人,一个本可以相爱的人,却沦落到生死两茫茫的境地,他同样无法原谅自己,如果秃鹫可以从肉体上叼走自己的罪孽,此刻就让它们俯冲在自己的胸膛。

他已经心灰意冷,拭干了眼泪,哽咽着指着信上母亲的地址,问道:

“您能带我去到那儿吗?”

老邮件员立马点了点头,眼中满怀着关切,却不知如何开口。于是,两人将信件收拾好,立马就去了信上的那个地址,庆幸的是离那儿并不远。老邮件员把他送到那儿,最后还是工作去了。

那是胡同里最西边偏僻的一间屋子,大概是许久都没人住,看上去那么破旧,一阵风就能吹倒,屋子的外面雪地还有几株枯死的艾草,墙壁上涂满脏兮兮的宣传文字,窗户上蒙着细腻的灰尘,看不清里面,似乎是等待着拆迁一样的空房。

直两三下没推开,门是从里面反锁起来的,于是粗鲁地撞开了那所近似朽干了的木门。当门被撞开的一刻,他闻到了剧烈腐烂的臭味,但他却格外冷静,地上厚厚的灰尘和木板上面,还有几只蝎子和不知名的虫子,墙壁上挂满蛛网,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。

很难想象这似乎是上古时期的屋子,竟然能等到香港回归的日子,他不敢想母亲会住在这儿。他走了进去,掀开那已经烂掉的帘子,走到里间,那张床上盘坐着一个尸体,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掉了,靠在墙壁上坐着,目光正对门帘的方向。直没有丝毫恐惧,而眼泪却像决堤一般,他能感觉到,眼前这具腐烂的尸体便是自己的母亲。他不敢相信这是二十一世纪,就像这间屋子和母亲已经在这存在了一千年之久,他原想说的那句“我爱你”却阻塞在口中,他静静看着母亲的尸体,心底明白,母亲那么坐着其实就是为了等他,而这种等待漫长得甚至令人发指,也许是常人理解不了的爱。他想起了那个留在纹身师的布带表,那是自己生日的时候,母亲送给他的礼物,也就是第一次上电影院看电影的那次生日,从那以后布带表再没摘下来过,而现在,手背上只有一个月亮纹身,既没有肯定时间,也没有发散光芒。心里的愧疚,使得眼泪的流淌变得毫无知觉。

他把那所门轻轻合上之后,将母亲身上的蝎子摘了下来,安静的坐在一旁,就再也没有出来。那一刻,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,或是爱与恨,或是生与死,这些都不得而知。

父亲离婚时应允过会带儿子来看她,而最后一次“团聚”,却是几个月后,父亲将这对母子的尸体挪出了屋子,举办了一场凄凉的葬礼,那个冷血的继母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,但是汀在葬礼上却哭得稀里哗啦,原因是没人再给她修玩具了。

据书店大叔后来说,当时只去了几个人,连柯也没有出现,不知道是生是死,但是他给直画的自画像,却成了直死后留下的唯一遗像,如果幸运点,那张雪山下的彩色照片存留下来的话,也许人们会从那灿烂的笑容中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,那的确是无限阳光,没有一丝忧郁的气质。

我仍然记得,愚人节那天,在非典日益猖獗的时候,我跑进那家书店里面,大叔跟我讲了这一切,还把那个雕刻极为细致的那只耳环给我看了,而另一只仍没有下落,这都让我深信不疑。书店里,依旧是播放着李先生的歌曲,大叔还跟我再三强调,直那天来书店等雪的时候,就是放的这首歌。大叔非常喜欢李先生,可当我走出书店没多久,大概也就是傍晚七点不到的时候,大街小巷到处传着李先生过世的新闻。

当我第二天准备去书店的时候,书店却门窗紧闭。谁也不知道大叔去了哪儿,反正从那以后,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,那家皇城电影院还在放映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的《伊豆舞女》,这是今年第二次上映了,可我打听了,那儿从来没有一个叫雪的势利姑娘,也没有哪个放映员和军人在一起过。我可以怀疑这一切,但我却不能亵渎真真切切摆在眼前的那只耳环。

直到十七年以后,我在火车站逮住了一个机灵的女扒手,她死活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,可当自己看到她证件的时候,自己还是将她放了,因为上面写着汀。不知道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安排,这所有的一切又漠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。她头发蓬松,身体饥瘦,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烙疤,眼神带着一股恨,仇视我将她抓个现行,离开的时候,走路一瘸一拐,却当什么也没发生过,掸了掸破烂的衣服,用皮筋又重新给自己蓬松的头发扎了一下。

当我恍若隔世的复归车站的嘈杂声,准备向她确认身份的时候,她已经消失在人海里,而车站外面的挂起来的条幅,还庆祝着“反非典胜利十七周年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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